听完朱清时校长的课,就往萧山赶,去送别鲁冠球主席。
朱校长讲多维空间理论,他定义空间感是人的意念和物理客观共同作用的结果,是可以折叠也可以展开的、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的、既虚幻又真实的感知。
正是下班时分,道路很堵,车窗外,熙熙攘攘,尘土滚滚。眼下的这些场境,到底与逝去时代的那些场境有什么不同呢?古代人能穿越到今天吗?
夜幕降临,一柱柱路灯在窗前掠过,有如照相机的闪光,一帧帧照片,一幅幅画图,一个个意念中的场境,同时闪现在眼前:干劲冲天的鲁冠球、神采飞扬的鲁冠球、义愤填膺的鲁冠球、老骥伏枥的鲁冠球……难道这就是五维空间吗?
地铁施工路段,焊花四溢,与车灯交织后幻化出独特的锻造空间:年轻的鲁冠球,撸起袖子,抡起铁锤,使出浑身的力气锤打火红的铁件,哼嗨有声,铿锵有力。鲁冠球曾跟我说,年轻的时候,生了场大病,吃什么药都没有治好,他想自己是劳苦的命,苦中生苦中长,唯有去车间,抡大锤,苦中求生,借力还生。整整半天,他觉得自己快虚脱了,沉沉睡去一觉醒来,人爽了,病好了,他笑声朗朗,精神气满满。
滨江大道的灯光一片通红,场境无际,通江、通衢、通向远方。神采飞扬的鲁冠球,踩着红地毯步入人民大会堂,他作为民营企业的代表进入全国人大第十届大会主席团,他侃侃而谈,浓重的萧山口音说的全是大实话:赋予农民物权性的土地权;让农民分享工业化成果;民营企业家靠改革开放起家,必须坚持改革开放的本色和本领。这些话浙江人听起来很亲切,像越剧那样动听,越听越好听。
我很吃惊朱校长的理论,意念中的多层次的感知真的会同时呈现吗?过去、现在、将来,真是虚幻的吗?时光倒流,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平米的空间,鲁冠球主席的办公室,外间两组沙发,里间一张办公桌,他坐在那里,面色凝重,一语不发。是凡人,就有苦闷,也会生气,甚至于义愤填膺。有一年,鲁老为一家混合所有制企业的改造提出了四条中肯的意见:坚持市场机制,坚持改革方向,坚持法律程序,坚持民本思想。结果受到责难,他当时非常纠结,我常去陪他解闷,他不言语只以书法释怀解忧。那时候,他办公室里多了三幅条幅,第一幅写道:前方打仗后方打黑枪,宜侧身行军。第二幅:宽容人家就是解放自己,常心底无私;第三幅: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,当四海为家。我驻足字前,未能完全体会字里行间的真正含意,但我知道这老人真是伤心了。
车停在了路边,我在摆满鲜花的廊道中穿行,幽淡的灯光,让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在缓缓移动,轻柔的夜风,把花圈上的飘带吹得嘶嘶作响,过道很长,我慢慢地走,看着那一排排白色和蓝色的花墙,我突然觉得这就是邵逸夫医院的病房,不久前马云与我去看望鲁老,无菌室四壁也是白色和蓝色,我俩戴上浅蓝色的帽子和口罩,穿上白色的无菌服,还套上了鞋套,鲁老在一张小桌前看报纸、阅文件,伟鼎告诉我们,鲁老还不知道他的病重程度,每天坚持“办公”,鲁老见我俩的模样,笑着说,穿得像个防化兵一样,认不出你们是谁呢。他跟马云说,浙商的存在是个奇迹,一定要同心团结、互相搀扶。马云跟我说,鲁老是一个奇迹,他把草根培植成常青树,把农民变成了企业家,把经济行为变成了人文精神,把民企变成了勇冠全球。
肃静的灵堂,低回着哀乐,这不是五维空间,是真实的感知,我又一次见到了鲁老,他闭着双眼,安详地躺着歇息,面色如玉,纯洁而明净,如雕刻出来的雕像一般凝重,嘴中含着一片红布,带着那一代人特定的信息,去到另外一个我们将来可以认知可以看见的维度空间,现在,他再也不能抡大锤了,再也不会纵论天下了,但是,在五维空间里,我们还会看到他,看到他过去的精彩和未来价值的真实存在。我,默默地走向前去,向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者、中国民企的一代楷模,轻轻说一声:走好,鲁老。